龍仔旅食拍

【這篇文章主要是摘自阿龍曾經在高醫97級文學獎 『情書』組 佳作的作品】

外婆，妳過得好嗎?
外婆的靈柩已被推出屋外，母親極力想從我和父親的攙扶下掙脫衝到靈柩旁，母親一聲又一聲的嘶吼，哭喊著要外婆回來，送行中，母親幾乎昏厥，我挾著母親，看見跪在一旁哭聲淒厲的舅舅，手舉家屬跪謝的牌子時，那一刻始終在我眼框打轉的淚水，潰堤。

原本告訴自己要堅強一點，千萬不要流眼淚，但是到最後依舊無法忍住。難過的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對於外婆的記憶，如同放映紀錄片般，播放在我的眼前，將我拉回小時後……

那時候我還小，外婆有時週末會從新竹，帶著我們最愛吃的貢丸以及外婆自己炊的粿，手裡提著大包小包，坐火車到台南來看我們。那時，我總愛黏著外婆，因為外婆會買玩具給我玩，母親要我寫功課的時候，外婆會護著我，對母親說「小孩子就讓他多玩一會兒」。母親則回說：「媽，妳這樣會寵壞他」。小孩子永遠不懂父母的用心，而那時的我，也十分得意有外婆站在我這邊幫我。

每年暑假我都會回外婆家。外婆家對我來說，是個天堂。當太陽微微從山頭露出臉，晨霧剛剛散去，外婆會牽著我的小手，走過竹林的小徑，來到雜貨店前等公車，準備到市場買菜。來到雜貨店，那裡有我最愛喝的多多，外婆知道我愛喝，就會買一瓶，放在我身上那件小兜兜的口袋裡，叮嚀我要等退冰才能喝，可是我怎麼可能會等到那時候，就在外婆轉身付錢的時候，我已喝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多多已經被我喝完。外婆來不及罵我，橘橙色的公車不知何時悄悄的停在雜貨店前。愛逞強的我，直嚷嚷要靠自己的力量上車，身後的外婆催促著我趕快上車，矮小的我，連車的踏階都跨上不去，最後還是外婆抱起我，才順利上車，結束這場鬧劇。

來到市場，菜販似乎都與外婆相當熟識，看到外婆都會親切的問候打招呼，甚至閒聊幾句。攤販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吸引著我的注意，雖然外婆牽著我的手，但我的心早就不知飛向何處，我急忙拉著外婆的手向前走，彷彿向一隻採花蜜的工蜂，循著聲音的源頭邁進，最後我在一家糖果攤販前停了下來，那裡擁有五顏六色的糖果，每一種都讓我想要嚐一口。外婆凹不過我拗脾氣，幫我買了一支塗滿彩虹顏色的糖果捲，我就像獲得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般，小心翼翼地將糖果捲捧在手心。人家常說，會吵的小孩有糖果吃。而外婆對我來說，就是那個會給我糖果吃的人。

送行的隊伍，陸續上車，我們將要前往外婆的墓地。車子不斷地推開窗外的風景向前駛進，思緒不斷地向過往的日子追溯……

還記得幾天前，約莫吃晚餐的時間，電話聲響起，電話另一頭傳來母親的啜泣聲，隱約中，只聽到「外婆走了，趕快回來奔喪」。

尚未進入外婆家門前，遠遠就望見母親跌坐在外婆的靈前，呆滯的目光，望著冰冷的鐵櫃，臉上掛著兩行淚，氣色看起來很蒼白。看的出來，外婆的離開，對母親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母親見我趕到，囑咐先給外婆上香，我跪在外婆的靈前，訝異的是，我竟然出奇的冷靜，或許是希望自己堅強一點，也希望母親不要太過傷心。一旁的外公，少了外婆昔日的拌嘴，也顯得落寞許多。懸掛在靈堂上，是外婆的遺照，那是外婆晚年精神還不錯的時候所拍的，外婆還特地畫了口紅，戴了珍珠項鍊，只是臉形消瘦一些。剛為外婆上完香，母親問我要不要見外婆一面，躺在冰冷鐵櫃中的外婆，安祥的睡容，烙印在我的心頭，久久不能散去。心裡想，至少外婆在最後離開這世間的那一剎那，應該是沒有遺憾。

偶然一次返回新竹祭拜外婆的路上，母親跟我提起母親小時後與外婆的生活點滴：以前外婆的日子真的很辛苦，一個女人家要一手拉拔七八個孩子，生完小孩的隔天，還得下田工作。那時候三餐都是吃番薯，配番薯葉。唯一母親與外婆較為快樂的回憶，是外婆會帶母親帶市場吃豆花，在那個年代，這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說到這裡，母親似乎又哽咽起來……

奔喪當晚，道士被請來作法事，事後聽母親說起才了解，那是幫外婆打開枉死城，引領外婆到西方極樂世界的法事。道士裝扮成牛頭馬面，阻擋我們前我打開枉死城的路途，即便是形式上的儀式，但我的內心卻是無限的澎湃，我要我的外婆可以順利地前往西方世界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我不要外婆待在枉死城承受上刀山下油鍋的痛苦，不要阻擋我的路，我要救外婆……

那晚的法事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點多。法事最後，道士將外婆生前的衣物、鞋子、棉被，以及紙錢，紙蓮花放在屋外的田野中，準備燒給外婆。我們身穿孝服，圍著這些物品，手中牽著紅線，形成保護牆，保護外婆的東西不要被搶走。道士要舅舅叫外婆來拿東西。漆黑的夜裡，熊熊的火焰，空氣中迴盪著：媽，來領衣服……來領鞋……來領……。

法事結束，我自告奮勇要守靈。舅舅提醒我不要讓香燒斷了，晚上可能會有野狗來，要小心不要讓野狗叼走牲禮。夜晚的寒氣，直竄我的身體，全身起雞皮疙瘩。為了保持自己不要睡著，我在搭好的靈堂前來回走動，偶爾捏捏自己的大腿，提振一下精神，偶爾拍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別打盹。望著外婆的遺照：外婆，明天就是妳上路的日子，我知道妳捨不得我們，其實我們更捨不得妳。妳要安心的去，我們會照顧自己。

清晨默默的來臨，朝陽染紅了半邊天際。看來老天爺很賞臉，沒有下雨。外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放心我們會陪妳。在太陽的曝曬下，早上的公祭，顯得漫長與難耐，我已算不出鞠過多少次躬，敬過多少次禮。當司儀宣布禮成之際，鼓樂團奏起音樂，我們被通知要迴避，因為葬儀社準備將外婆的靈柩移出屋外。當我回頭時，外婆的靈柩已被推出屋外，母親極力想從我和父親的攙扶下掙脫衝到靈柩旁，母親一聲又一聲的嘶吼，哭喊著要外婆回來，送行中，母親幾乎昏厥，我挾著母親，看見跪在一旁哭聲淒厲的舅舅，手舉家屬跪謝的牌子時，那一刻始終在我眼框打轉的淚水，潰堤。我的嘴裡不斷念道：

外婆你就安心的走母親我會好好照顧外公我會回來探望不要擔心我會好好唸書給你燒去的金錢記得買東西來吃樓房住得不習慣要托夢給我們金童玉女有沒有好好服侍你也要跟我們說外婆你不要有太多牽掛我們會堅強活下去我不哭我不哭外婆你要走好你要走好

送外婆離開後的那天下午，恰巧出現了太陽雨。在外婆家的東方，掛著一抹彩虹，顏色就像我記憶中的彩虹糖果捲一樣。

【結語】雖然文章有點年代(阿龍大學時的創作)，不過每次看到這篇文章，心都會不自主地糾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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